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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艱難的道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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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輾轉得了些布料,有一匹的顏色樣式大家皆說看著似與二嫂甚配,是以想著給她送去。”崔筠轉身打開婢女手中的木盒,果有一匹玄色布料,繒彩翚文。還未等我看清楚上面的鳥紋究竟是什麽,崔筠便隨手合上了盒子。

我隨口讚了一句,“倒果真是光彩奪目。”

“是啊,這世上大約也就二嫂那樣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它了。”崔筠點頭,又似是好奇地探了探我走來的方向,嚷嚷道,“雖說父王不曾明令禁止,可大家皆是對那裏敬而遠之,郭姊姊一大早便去探望了三嫂,也真算是有心之人了。”

果真是時間能改變一個人嗎?還是,其實是我疑心病太重了?心裏始終覺得崔筠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深閨女子,竟不知在什麽時候也變得這般犀利,話中有話了。

“原不過是胡亂逛逛罷了。”我亦回頭朝那兒看了一眼,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,朗聲道,“我竟不知道那裏是孫氏如今的住處,以後還得空你領我去瞧瞧?”

崔筠先是一楞,又急忙擺手解釋,“我,我同孫氏並無交情,從未去過那裏看她。”

“看把你嚇的,我又沒說你去那裏了?只是說以後得空讓你帶我去瞧瞧罷了。”我笑了笑,“再者你亦說了魏王並不曾明令禁止,即便是去瞧了孫敏也不是什麽大事,不值得大驚小怪,對不對?”

“我同二嫂約好了,怕她久等,就不和郭姊姊閑聊了。”崔筠連連點頭,打了聲招呼,便帶著身後婢女匆匆離開了。

我一路回到院中,早在廳外廊下候著的萍兒迎了過來,“您回來了,可曾用過午膳?”

“還不曾,如今倒不餓。”我笑了一笑,卻又問她,“二公子他回來了嗎?”

“也才剛回來一會兒,只是回來之後便在書房之中不發一言。”

“他回來的時候你瞧他是笑著的還是陰沈著臉的?”我一面變化做著面部表情給她看,一面詢問。

說是不擔心,可心裏還是有一絲憂慮的,畢竟魏王的心,猶如海底的針,真的一切都能如曹丕所料,因為楊修替曹植出了殺門吏一事的主意,曹操便對他二人起厭惡之心嗎?

萍兒“撲哧”一笑,摸了摸腦袋,似是在認真回想,終於還是搖了搖頭,“瞧不大出來。”

“算了。”我輕拍自己的額頭,“我還是自己去看吧。”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,旁人皆不大容易瞧出他高不高興了。

書房的門半敞開著,曹丕低頭在案邊輕皺著眉頭寫著什麽。認真到我走至他的身後竟都毫無發覺。

“昨日的事,結果如何?”伸手從背後環著他的脖子。

“一切皆如我所料。”他放下手中的毛筆,仰頭靠在我身上,輕輕閉上眼睛。

“可是,你不高興?”雖是問句,其實我心中已然確定。

“是出了其他事端。”他睜眼,嘆氣,“崔琰獲罪,被父王責令閉門思過。”

“怎會如此?”我驟然一驚,“適才還遇到崔筠,她不曾有什麽異常啊!”

“事出突然,今日早晨才下的令......”曹丕慢慢道出了原委。

原來崔琰曾經舉薦過一個叫楊訓的人為官,楊訓在曹操登魏王之位後上了許多表文歌功頌德。其他官員皆說楊訓此人趨炎附勢,又道崔琰薦人不力。崔琰要了楊訓的表文草稿查看過後,給楊訓寫了封信,“省表,事佳耳!時乎時乎,會當有變時!”

這封回信,其他人的理解是崔琰在安慰楊訓,“我看了這個表,覺得你寫的皆是好事啊!別人對你的惡評總會有變的那一天的。”大概楊訓也是這般認為的,因此總將這信示之於人。

不料有一日傳到曹操耳中,他則認為語氣助詞“耳”有諷刺的意味在裏面,這句話是在諷刺他魏王如今權勢滔天,將來總有變的那一天。

於是,崔琰便獲了罪。

對於崔琰獲罪一事,討論冤或不冤沒有任何意義。畢竟這是一個當權者說一,別人無法說二的年代。如今重要的是,崔琰與曹植有姻親關系,又曾經是曹丕的老師,堅守過“長子當立”的原則,崔琰與他們兄弟二人皆關系匪淺。

“想救崔中尉嗎?”我放開手,在他身旁坐了下來,輕聲問了一句。

“不知道!”他搖頭,又喃喃重覆了一遍,“真的不知道。”

從道義上說大概是想救的吧,不然便不會如此難受了。可是這種時候難免會深想,若是不僅救不了人反而牽累自己,這是不是一種得不償失?

“既不知道,便先靜觀其變吧。也許父王不過是想小懲大誡一番。”

道義上是想救的,可實際上,我也大概知道了他的答案。

“若是父親果真下令殺他,而我對此事冷眼旁觀,你是否會覺得我冷血無情?”他抓住我的手,轉身迫近,急於想知道我的看法。

“不會的,你早說過了嘛,我們,是一樣的人。”我眨了眨眼。

一來,可能我的思想真的有點問題,真不覺得如果他選擇明哲保身,對此事不發表意見有什麽可非議的地方;二來,我不認識崔琰,而曹丕,他是我最親近的人。總不至於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正義凜然地同他說,‘崔琰是你的師傅,對你有所幫助,所以你必須要不惜一切代價,哪怕是犧牲自己的錦繡前程去救他,不然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。’這樣吧?

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的。而我,並不是一個拯救世界的聖母!

大概不願在崔琰這件事上多聊,曹丕又獻寶似的給拿起桌案上他適才寫的東西給我看,似乎是一篇文章的草稿。

“自古而來文人相輕,我偏覺得詩賦乃不朽盛世,想要寫本書為它正一正名。”曹丕解釋了寫這文的緣由,“這不過是其中一篇的未成草稿,你且先瞧瞧。”

第一眼瞧見的是對“廣陵陳琳孔璋,陳留阮籍元瑜”等七個人的評語,再往下看,又看到一句高考必背名句,“蓋文章,經國之大業,不朽之盛事”。

我竟從來不知道這麽經典的一句話出自於曹丕。

從我的角度看,這篇未成的文章可能是一篇“議論文”,以當世才子為例,論證文章的重要性。

“為何要以陳琳等七人為例?”我頗有些不解。

“當世文人才子,出眾者唯此七人而已。以這七人為例,論述文章之不朽,也好讓他們的名字留之後世。”

建安七子的說法,竟然,也是來自於你?我忽然感覺自己在現代的文學課簡直白上了。為什麽聽到的從來都是寫下《洛神賦》的曹植是多麽的才高八鬥,而沒有人告訴我曹丕是這麽厲害的?

不過,有個說法我卻是不大認同。只輕輕搖頭道,“道理自是對的,可當今世上文人才子,出眾者絕不止這七人。”

“又胡言亂語。”曹丕一笑,“世上哪有人的詩賦可與這七人並論?”

“單就我認識的便有三人,比之這七人,有過之而無不及!”我認真地伸出三根手指,在他眼前晃了又晃。

曹丕卻還是不信:“若世上果真有此三人,豈有我不知之理?”

“子桓你怎會不認得?”我嘿嘿笑著反問,“不僅知道,還熟悉非常呢!魏王,五官中郎將,還有臨淄侯,你且說此三人的詩賦比之那七人又如何?”

曹丕先是一楞,轉而笑道:“父親詩風雄偉慷慨,子建詞藻繁華綺麗,確皆是一絕。可是,我,竟也算嗎?”

“當然!”我堅定地點頭,又頗有些奇怪他的不自信,“怎會不算呢?”

“古人言,‘吾妻之美我者,私我也。’果然非虛!”曹丕笑著拍掌,又拉著我問,“何以見得也算?”

見他一副“你快點使勁兒誇我”的模樣,我想了想,終於道,“子桓你閨怨詩寫得極好!”

“……”

建安二十一年五月,中尉崔琰以獲罪卒。

有好幾日曹丕皆悶悶不樂,一從外面回來,便將自己關在書房,有時候一關就是一整夜。這種時候,我什麽忙都幫不上,也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我獨自一個人倚在門口,看著天上的彎月,心裏也是一團亂麻。他要走的那條路註定是艱難的,也許以後我們還會有許多次的“見死不救”,甚至可能還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,不折手段地去傷害別人。這樣的路,我,真的做好了足夠的準備,泯滅良心,陪他走下去嗎?

郭昱帶著孟武孟康來看我,我也沒什麽精神,不過在廳內說了一會兒話便送他們出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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